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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在桂花飘下时 去过 看过

曾少年【陈玘x张怡宁】十一

沉默会让人想起很多。

比如从前想到却未付诸行动的一件小事,比如写到一半戛然而止的一篇日记。

 

张怡宁就这样沉默地将自己孤立着,戴着耳机坐在床边。

 

奥运后的那段时间像是一列加急的快车,呼啸着从眼前划过。

往返港澳的疲惫不堪,接踵而至的采访报道,张怡宁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把这块金牌想得太过简单。

 

她只看见了如何去无限地向它靠近,握紧后才发现,迎接她的是更漫长的旅途。

 

李隼就在这段日子里从张怡宁的口中听到了“退役”这两个字。

 

“我想拿的不过是奥运冠军罢了,现在我拿到了,我还想要更多,但不仅仅限于乒乓球了。”

 

张怡宁淡淡的口吻,像是在谈起别人的事情。

 

这个小球已经占据了她生命中的太多太多。

 

她已经有些倦了。

 

“奥运冠军后面还有世乒赛冠军,你不想要大满贯了吗?”

 

李隼听着她的话头顿时大了两圈,一下子着了慌。

他知道自己这位徒弟的性子,作出的决定没人能劝得了她。如果她真的决定止步于此,九头牛也拉不回她。

 

“那不算是我想要的。”

 

张怡宁眯着眼睛把头偏向了一边。

 

“那你想要什么?”

 

李隼对上她的目光。

 

“你还在怨我?”

 

他紧接着问。

 

我能怨您什么呢?

 

张怡宁苦笑着想。

 

没有李隼就没有今天的张怡宁。

 

她清楚的很。

更何况,李隼只不过是把事情剖开来放在她面前的人而已。

 

真正绊着她,还是股掌之间的这枚小球。

 

“我以前想得冠军,要我抵上命也心甘情愿。但现在这个球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了。”

 

“那他算不算其中一个?”

 

张怡宁没想到李隼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

 

“有些事情放手了就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语气却十分强硬。

 

也是说给自己动摇的心听的。

 

该死心了。

 

 

“你才二十三。”李隼的声音有一点虚。

 

“马上二十四。”她不动声色地纠正道。

 

“那你就当是为了我继续打下去,当初难你都捱过来了,你再信我一回,你想要的,乒乓球迟早都会还给你的。”

 

 

可张怡宁是不信的。

 

时间一去不复返,回忆也终有一日会消散。

 

她根本留不下什么。

 

 

“你就听我一句,再拼一年,再看看,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到时候后悔可晚了。再者下一届奥运在北京,这对你本身意义就不一般。”

 

张怡宁依旧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你别忘了,教练组是不会放你走的。”

 

李隼到底还是把话说到了这一步。

 

张怡宁拧着眉头,死死地咬住下嘴唇,

 

“我知道了。”

 

张怡宁的脸上像凝结了一层冰霜,笼罩着她的喜怒哀乐。

 

 

到头来,她还是没得选。

 

 

 

“还有一件事...” 李隼忽然又开了口,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和陈玘配混双。”

 

张怡宁的眼皮猛烈地抽搐了一下,扯着嘴角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和陈玘。”

 

似乎以为张怡宁没听清,李隼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您的意思吗?”

 

张怡宁终于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她努力平复着,抬起头向他发问。

 

“不,这是队里的决定。”李隼似乎有些愧疚,“教练组希望你能在混双上有突破,我们主要是考虑到陈玘的双打技术比较出众……”

 

“我不能跟他配。”张怡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李隼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激烈的反应。

可转念又一想,毕竟两个小年轻刚刚断了,又是其中一个主动提的,许是还在闹矛盾。

 

年轻人啊,真是让人头大。

 

“我知道这个安排对你来说有些不近人情,队里的安排一定是仔细权衡过的,有他的道理。如果你实在不想和他配,我尽量跟队里再争取。”

 

李隼显得有些左右为难,他隐约能感到张怡宁的情绪不大对劲,可是队里的安排也不是能随便驳回的。

 

看着张怡宁还是阴沉着脸,他又接着说:“但你也别忘了,上层的领导有的不知道你和陈玘的关系,你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可得有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拿得出手的理由?

 

因为没有颜面去见自己伤害过的人,算吗?

 

可她说不出口。

 

“我服从队里的安排。”

 

张怡宁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顺从。

 

“你不介意了吗?”李隼显得有点惊讶。

 

张怡宁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我反正也没拿过混双,就当是给自己的运动生涯圆满一下吧。”

 

“赛场上,队友就是队友而已。”

 

张怡宁低着头讲出自己蹩脚的谎话。

 

“你能这么想就好。”

 

李指欣慰地看着她,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异样,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张怡宁起身走出房门。

 

 

 

其实要她讲真话也不难。

 

既然过去留不住,那就和他拿块金牌吧,至少他们的名字可以光明正大的被写在一起。

 

她想。

 

队友这个角色,她有信心完美出演,也收起自己对从前所有的眷恋。

 

 

 

 

 

“嗨。”

 

张怡宁没想到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一个简短的问候。

 

“嗨。”

 

张怡宁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重复着刚才他的问候语。

 

陈玘走到她身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开了。

 

“姐,我没欠你钱吧?”

 

“没,当然没。”

 

张怡宁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十分不适应他口中从未用过的信称呼,慌慌张张地答道。

 

“那你笑笑呗。”

 

张怡宁没想到陈玘对自己的态度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他们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陈玘就是那个爱逗乐的自在少年。

 

她不自然的点了点头,慌忙转过了身面向球台。

 

而他们对面被叫来陪练的两个小队员则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似乎被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唬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陈玘拿起球用力抛起,在球台上发出脆响。

 

“砰”

 

两个小队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球被球网直接拦在了球台的另一边,反复地弹起着。

 

这个...就是传说中无人能解的神之发球?!

 

他们几乎要怀疑人生。

 

陈玘直接红了脸,窘迫地捡起球拿在手里。

 

该死。他在心里对自己暗骂道,手抖的毛病什么时候犯不好,偏偏在她面前表现的愈加严重。

 

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伪装,被这一个球打得灰飞烟灭。

 

 

陈玘其实紧张得要命。

 

 

他又记起昨晚那个极真实的梦。

 

 

他和她在雅典体育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交换了脖子上的金牌。

 

无数闪光灯对准了他们,而他和她只是紧握着彼此的双手,共同面对着全世界,沉浸在鲜花与赞美的海洋中。

 

 

而一梦醒来,留给他的只有一身冷汗。

 

 

陈玘又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那枚男双金牌,小心地抚摸着。

 

他的心中莫名的燃起一线希望。

 

或许他们一起拿到一块金牌,就可以重新回到彼此的生活里。

 

所以他毫不迟疑地接受了混双的安排。

 

这块金牌他一定要拿,而且要和她一块拿。

 

 

 

 

“我来吧。”

 

张怡宁从他手中拿过球,俯下身在球台下向他比了个手势,做出发球的准备动作。

 

陈玘这才被拽回了现实,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刚才她的手指轻轻蹭过自己的掌心,他的浑身就像是被击穿了一样,她的指尖所触到过的地方,变得好像被灼伤过了一样,直通向心口。

 

 

集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大的机会。

 

 

 

 

一盘比赛下来,两个小队员被打得如梦似幻。

 

令他们根本不敢相信的是——他们竟然战胜了被自己陪练的对手。

 

女乒世界第一和男乒杀神这样听起来就令人瑟瑟发抖的无敌组合,竟然输给了他们?!

 

两个小队员有些难以置信,欢天喜地地约着出去吃了饭,只剩下张怡宁和陈玘在原地相对无言。

 

 

“你打得挺好的,主要是我的问题。”

 

陈玘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揽下了所有责任。

 

“不怪你,是我们配合的问题。”

 

张怡宁看着自己的拍子皱了皱眉,显然对比赛的结果也十分不满。

 

“要是你觉得和我配别扭,我可以再和教练说说...”

 

“不用了。”张怡宁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们真的有能力的话去,把混双当成两个人的单打也能赢。”

 

撂下话,张怡宁转身便要离开,陈玘抢先一步拦住了她。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答应了和我配混双。”陈玘抛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以为你会拒绝的。”

 

“服从队里的安排。”张怡宁回答地干净利落,她知道再多说一句便会露怯。

 

“我...我其实很高兴你会答应。”

 

舌头又很不合时宜地打起了结。

 

“那……我们合作愉快。”

 

陈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伸出了一只手。

 

可张怡宁却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他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进退维谷。

 

“你知道吗,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被选择着的。”张怡宁忽然叹了口气,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我们只是队友而已。”

 

 

只是队友而已。

 

他觉得心头好像被一块重石狠狠击中。

 

 

是他在自作多情了。

 

 

 

其实陈玘没说出口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年底他到了肖战组,离开吴指导让他有一点难过,宣布分组结果那一天他鼻子酸酸的躺在球台上发呆,直到熄灯了才被打扫卫生的阿姨叫起来,回到宿舍就发了烧。室友说他梦里含含糊糊地喊着吴指导别放弃我,他才发觉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豁下脸面讲出这些话,离开到底还是因为他争取的不够多。

 

肖指导的训练理念和吴指导又有很大差别,总是说他得了奥运双打冠军已经是旁人可望不可及的成绩了,技术成熟了就不要再做太大改动。可他自己也觉得反手还是可以再拼一拼,前一阵练的已经很有起色了,自己最想要的其实还是单打...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说,可是他没有能倾诉的对象,只能憋在肚子里假装没事人儿似的嘻嘻哈哈。

 

当他知道他们两个人要配混双了之后,他一下子又觉得这些烦恼都不算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失而复得的机会,可现实却迎面泼给他了一盆冷水。

 

 

 

梦该醒了。

 

他默默地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掩在身后,换上一副笑脸。

 

“我知道了。”

 

他笑着说道。

 

 

 

 

 

 

“有人想做黑马,有人想大满贯,有人拿了大满贯还想超越极限...”

 

陈玘仰起头看着体育馆上方的大屏幕循环播放着乒乒乓乓的主题曲。

 

“请运动员入场。”

 

广播冰冷的女声响起,张怡宁才匆匆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大屏幕瞥了一眼。

 

“有人想向自己的命运发起挑战。”

 

张怡宁跟着唱了出来。陈玘不知道她为何中意上了这一句,有些懵懂地看着她。

 

“他们总说想拿大满贯的那个人是我,其实想向命运挑战的人是我才对。”

 

张怡宁的神色舒展着,如果说她生来就是打乒乓球的命,那现在她应该不大走运了,竟然已经失掉了对胜利的渴望。

 

唯一能入她眼的,只有混双的这块金牌罢了。

 

“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张怡宁又偏过头看向陈玘,头发懒洋洋地趴向一边。

 

“当然。”

 

陈玘的回答毫不迟疑。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无条件的相信胜利会属于他们。

 

 

世乒赛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三天。

 

陈玘说不上他们的配合是怎么样的,好像算得上默契,可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仿佛置身于比赛之外似的。

 

用肖战的话来说,就是总有一个人魂不守舍,硬是把混双打成了两个人的组合单打。

 

陈玘耳边又响起张怡宁冷冷的话,忽然觉得有几分嘲讽。

 

他在场地中央蹦跳着进行着热身,环顾四周,今天的对手郭焱和阎森正在一旁检查着球拍。

 

我们应该对自己很有自信吧。陈玘在心里默默想到,可是心里却找不着十足的底气。

 

 

这一个月来的训练,陈玘和张怡宁尽管别扭着,可关系也到底因为常常见面,已经缓和了许多。

 

陈玘会故意插科打诨地逗逗自己的搭档,也会偶尔脾气暴躁的对着拍子发发牢骚。张怡宁看着身旁鲜活的人儿,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刚认识时的那段时光。

 

陈玘会约她出去吃饭,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心里满是不安与冀盼。

 

于是张怡宁只能强撑着面上的冷漠与淡然,她不想作赖着的那一个。

 

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要装的像媒体口中那般的冷面待他,脸绷的几乎僵硬。

 

是她的自尊心在作祟了。

 

可看向面前的人,那双好看的眉眼里依旧闪着灵动的光,毫不收敛起满身的锐气,明亮地要把人灼伤。

 

既像不受管束的野马又无不可一世的野心,有全神贯注时也有自由散漫处,看上去永远是笑着的,却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变了脸色。

 

张怡宁总觉得她从他的眼睛里是看得到悲伤的,可是那人明明还带着一脸灿烂的笑着。

 

矛盾又不可取代的他。

 

是自己喜欢的他。

 

张怡宁对拉着,被自己心里冒出的一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握紧了手中的球拍,感觉到身边人的热量传递到自己身上。

 

他们就是这样心照不宣的维持着,想要离对方再近些,却又拼命的推开,害怕被瞧见了自己眼底的期盼。

 

活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欲坠着。

 

 

比赛开始。

 

第一局他们11:6拿下。谈不上发挥,毕竟技术实力与对方相比还是更胜一筹。

 

 

第二局郭焱阎森在落后的局面下反超,打成一平。最后一分陈玘攻球出界,张怡宁隐隐觉得他的状态不大对劲,却也说不上什么。

 

第三局他们一上来就没有给对手什么机会,11:7又扳回一局。场边指导的肖战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爆冷的还在后面。

 

第四局郭焱和阎森从开局就占据了主动,任凭他们攻防间无限转换,11:6拿下了这一句把总比分扳平。第四局又11:8反超。

 

第四局他们战得尤其激烈,每一分都咬的很紧,从1平一直打到4平,张怡宁陈玘一度反超到7:5,但又被对手8:7再度反超。张怡宁终于感觉到了局势的不妙,叫了暂停。

 

来到场边陈玘咕咚咕咚地大口灌着水,却始终一言不发,张怡宁这时才看清他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却没指出。

 

肖指焦急地跟他们布置着战术,又向陈玘强调要稳住。可张怡宁却盯着他明晃晃的光神游在思绪外,总觉得周身有股不真实感。

 

暂停结束重新开始比赛,他们追到了8平,张怡宁觉得好像可以稍稍将心放下些了,可此后她和陈玘又各有了一次攻球出界,10:8,郭焱和阎森拿到了赛点。

 

再想叫暂停已经没有了机会,张怡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面对过这样下风的局面了。强迫自己调动起来,脚底下却怎么也用不上劲儿。

 

最后一分,她又一次拉球出界,8:11输掉了比赛。

 

 

广播机械般的女声宣布出比赛的结果,和对手握过手后,张怡宁收起拍子走到场边,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想要跟陈玘说些什么,转过头才发觉他已经不知所踪。

 

“陈玘呢?”张怡宁有些惊慌地向肖指导问道,环顾四周却一无所获。

 

“妈的,这小子输了怎么溜得这么快,一转眼就没影了。”肖战一拍脑袋,却也不知陈玘的下落。

 

张怡宁急忙背起包走出比赛场地,观众开始退场,她被挤在人群正中,却使劲地伸长着脖子寻找着他的身影。眼前是形形色色的面孔,不断地有人凑到她讨要签名或是合照,可她的目光却一刻不停地搜寻着,她的眼里只有他。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雨夜,周身是无尽的孤寂与冰冷,无力感吞噬着她。即使球馆灯火辉煌,即使身畔人潮汹涌,可她却看不到他,就像是溺水的孩子抓不住手边的缰绳。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喊出那人的名字,她感到自己浑身颤抖着,忽然失去了平衡。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跌倒在地的时候,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腕子。

 

“你疯了吗?”

 

身后的人带着哭腔冲她吼道,将她拉到了运动员通道。张怡宁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你到哪儿去了?!”

 

张怡宁难以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气得浑身发抖。刚才她真的是慌了的,即使知道在偌大的体育馆里陈玘不会发生危险,可她却发了疯似的担心着他。那个心高气傲的男孩,会不会因为比赛的失利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她连想都不敢想。

 

“陈玘你说话啊!”

 

张怡宁见眼前人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却又被一把甩开。她勉强站稳身子,却见他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你……”



陈玘缓缓抬起头来,让张怡宁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少年抬起眼看着她,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滚落,他死死咬住惨白的唇,好像这样就能抑制住颤抖。

他用力地抓住张怡宁的手,哑着嗓子叫她的名字,“宁、宁宁。”

“我们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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